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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靠漂亮賺錢」需仰賴外貌、情緒與智識等多重隱形勞動,絕非基因好就足矣

2022-02-07

「靠漂亮賺錢」需仰賴外貌、情緒與智識等多重隱形勞動,絕非基因好就足矣

前陣子空降Netflix排行榜第一的台灣影集《華燈初上》,細緻呈現80年代林森北路日式酒店的職場,小姐、媽媽桑、客人、情人與警察公權力之間幽微的情境,而小姐跟媽媽桑斡旋其中的各種姿態,動員了智識與情感展演。

飯店、精品業、空服員與禮賓人員的款待勞動;派對女孩、飯局女孩的社交對價;模特、荷官的性別化身體展演......這些「關於漂亮」的職業都涉及多重勞動。本文想討論的是,那些被嘲諷為「花瓶」的工作往往被低估了,擔當「招牌/門面」所需的應對進退能力與風格展演,仰賴身心並進的美學勞動,絕非基因好就足矣。

「靠漂亮賺錢」才不是與生俱來

當代的互動式服務業,涉及大量美學勞動(aesthetic labor):雇主透過招募、選材、訓練、監控、規訓和獎賞,重新打造工作者的肉身氣質,讓身體的能力與特質成為一種「技巧」,藉此生產各商家所主打的服務風格。學者陳美華分析,展演時尚的美學勞動者是進行一種多重投入的實作:同時動員身體、心智、情緒並同時與多人互動。

身體資本(bodily capital)比如化妝、髮型、服裝、笑的模樣和肌肉曲線,需要持之以恆的打造,這些努力背後是美感的判斷,美感則來自文化資本長期累積養成,且需要跟隨潮流持續更新。除了身體打造,互動過程的措辭、語氣、體態以及即時危機處理的情緒勞動同時存在。

上述「漂亮」背後無數的後台勞動,足以拆解身/心的二元對立,我們看見身心必須同時運轉才能順利再現主流文化的「理想身體」。

這些成本,常常在討論「漂亮的獲利」時被隱形了,嘲諷漂亮女生餓不死的言論,忽略了這些背後的多重隱形勞動。

網美經濟:數位社群的美學勞動

數位社群時代的多重美學勞動,可以從直播主、網美等新興職業看見轉變軌跡。

「社群網美」的生產模式有一明顯轉變,那就是網美本人即是自雇者,也可能成為接案工作者(接業配)。有別於實體公司的勞雇資本關係,少掉一層剝削,相對來說,網美與助理必須自行擔當文案、攝影、接洽、交通等全部工作,可見網美並非易事。

再以直播主為例,直播平台搭配不同主題需搭配不同服裝,直播主必須迅速掌握展演該造型的身體技術。網美與直播主的身體化美學,可以說是在大眾流行、自己及目標客群的美學凝視下逐步修正來的,在互動中建立自己的品牌風格。國內也不乏因風格鮮明而創立自家服飾品牌、成為KOL(意見領袖)的網美,漂亮成為一種奪權——無論是話語權或者經濟資本——的基礎。

網美的個人品牌帶來「漂亮新女力」的典範崛起,鼓勵女性「為自己而打扮」的同時,回球了男性凝視(male gaze)長期對女性外貌的強勢標準,從河道一片「她我可以」到開始出現「不管你可不可以,你,她都不可以」,男性(以中產男性為主)開始意識到自己也需相應的身體資本才能在此市場存活,「小鮮肉」開始跟「正妹」論述抗衡,當然也帶來部分「女性主義害我非自願單身」等出於相對剝奪感的錯誤歸因。

擁抱漂亮之下,陰性反抗?強化性污名和種族歧視?

「靠漂亮賺錢」並不是與生俱來,漂亮的存續來自經常性護膚、除毛、化妝、節食、重訓等無酬維持工作的女性日常。後女性主義藉由肯定消費、外貌展演來培力(empower)女性,常見於各式商品主打「女力」與「愛自己」的行銷方式,然而這種建立在生活風格上的「女力」,有一定侷限。

首先它內建了經濟/文化的階級,畢竟文化資本累積不易,同時需要配合經濟資本的消費。第二,身體資本和性別、階級、種族高度關聯,可能交織成種族化/階級化的性別歧視。最後,美學勞動的價值時常建立在「跟性工作者劃清界線」之上。

讓我們先把身體資本推到極致:模特。

《當女孩成為貨幣:一位社會學家的全球超富階級社交圈臥底報告》解析了座落在世界0.001%的VIP派對,那個「美模與美酒」(models and bottles)所構築的世界。美模與美酒,沒錯,人跟商品並列,可替換與累加,即使妳必須是一名職業模特(或至少是像模特的優秀平民)才得以通行這個全球富豪遊牧形成的封閉式社交網絡。

派對守門人管控場內有色人種總數,是明目張膽的種族歧視,真正常見的是,以「白人的美」作為標準,於是理所當然篩選掉多元族群,隱晦的「絲絨繩種族主義」(velvet rope racism)。在所謂的「頂級派對」上,這些潛規則鞏固著白人的崇高性(respectability),呈現性別、族群、階級的共謀。

性別因素除了性別化的身體、性別分工,還有性污名運作其中。

美學勞動工作經常與性工作劃分來證成「正當性」。

台灣50年代末開始強調商展小姐「身家清白」與年輕、未婚、初中以上學歷等條件;《華燈初上》裡暗指同事可能從事過性工作是「沒有看起來那麼單純」的小姐;公司規定直播主的乳溝不能超過幾公分;VIP派對上的世界富豪表示,現場地位最高的女孩(職業模特)並不可能成為交往對象,若她們從中獲得禮物等於從事「軟姓妓女」(soft hooking)工作,「我可能會跟她們上床,但我不會跟她們約會。」

結語:靠著「漂亮」運作的產業

上述種種的劃界,令人悲傷地看見「性污名」仍舊活躍運轉著,它差別性地烙印在女性身上,它也間接說明身體勞動持續被低估、貶抑的事實,正因如此才需踩在性、種族、階級的污名作用之上維持勞動尊嚴。

正如多數八大產業——絕大多數工作者為生理女,而公關和店家經營者多為生理男的產業——女性支撐產業運轉,帶來巨大的報酬,然而利潤幾乎歸屬於男性。「女孩可能擁有豐富的身體資本,但她們消費這種資本的能力,卻大大受到性別化的性行為規範所箝制。」臥底其中的前模特、社會學者Ashley Mears表示。

「漂亮」是一個複雜的社會集體意識產物,帶著社會各種價值觀的紋理,我們可以從中思考,上述眾多靠著「漂亮」運作的產業,生產了哪些利潤?生產者有誰?獲利者有誰?

透過「漂亮」的身心勞動不可分,我們可以進一步拆解身/心二元對立的階序。選擇阻力較小的路,也是一種能動性的展現,更何況,當一個「漂亮女生」未必是阻力較小的路,也必須付出相應代價,正如作家吳曉樂所說:「自助餐有得吃,當然吃好吃滿,但莫忘自助餐店是誰當家。」

新聞來源:關鍵評論網